自4月2日特朗普宣布全球10%的基礎稅率和“對等關稅”以來，美國虛擬經濟哀鴻遍野，4月3日美股市值蒸發了約3.1萬億美元，創下2020年3月以來的最大單日跌幅。過去，當美股下跌時，DXY美元指數會條件反射般地走強。至少自2008年金融危機以來，情況大體如此。但從今年2月份開始，出現了標普500指數和美元同步走弱的局面。4月2日，在股市下跌后，美元也隨之大跌。美元對其他主要貨幣匯率跌至今年最低水平，表明投資者擔心流入美國的國際資金將大幅減少，特朗普關稅導致美元走弱。

美元的國家基礎

美元首先是一國的貨幣，美元的基礎是美國的綜合實力。特朗普關稅嚴重危害美國經濟。按照美國稅務基金會的數據，2025年美國所有進口商品的平均關稅稅率將從2024年的2.5%上升至16.5%，這是自1937年以來的最高平均稅率。關稅將導致美國2025年進口額下降8000億美元左右。2025年特朗普的關稅將平均減少稅后收入1.9%，相當于每個美國家庭平均增稅超過1900美元。

由于市場擔心各國可能對特朗普關稅的報復，導致華爾街的交易員們比2008年金融危機以來更加恐懼。目前尚不清楚大多數國家將如何報復，報復后對經濟有何消極影響，以及白宮是否會談判協議以減輕影響。美國企業已經推遲重大投資決策，直到它們知道未來幾天、幾周和幾個月的關稅將如何變化。特朗普經濟團隊發出混雜信息讓事情變得更加混亂。財政部長貝森特表示，關稅最大限度地提高了特朗普的籌碼，但他補充說：“這不是幾天或幾周就能談判解決的事情。”商務部長盧特尼克積極推銷特朗普的貿易議程。但商界領袖們表示，他們常常搞不清楚盧特尼克想要什么。總之，美國的虛擬經濟和實體經濟都面臨不確定，而特朗普經濟團隊也搞不清楚特朗普下一步會做什么。

不確定的經濟后果是投資者和消費者對未來預期無法判斷。一般而言，企業投入資本是基于預期需求的運營，投資者基金研發項目基于預期的財務回報，而家庭的購買與預期的實際收入保持一致。隨著不確定性的增長和潛在結果的范圍擴大，投資者和消費者的決策者變得越來越謹慎。面對不確定，公司可能推遲資本投入和招聘。這種猶豫延伸到家庭，家庭推遲了房屋或汽車的購買。反過來，貸方將利率提高到較高風險的價格，收緊信貸條件。累積效應使經濟活動的基礎廣泛放緩，因為在做出財務決策之前，企業和個人都在暫停決策以求清晰信息。

特朗普關稅的破壞性正在影響科技企業的未來。美國各大科技公司及其首席執行官曾經為特朗普的就職典禮捐贈了數百萬美元，并允許他宣布并承擔數十億美元的新制造項目。但特朗普關稅正在擠壓蘋果的供應鏈，并使亞馬遜、Meta、谷歌和微軟制造用于人工智能的超級計算機的成本大幅上升。特朗普大幅削減了聯邦政府對人工智能和量子計算等新興技術研究的資助。特朗普的移民限制措施引發了對切斷科技人才輸送渠道的擔憂。亞馬遜、蘋果、谷歌、Meta和微軟的總市值至4月8日為止已損失10萬億美元。

美國企業的CEO們已公開表達對特朗普關稅的不滿。最先站出來發聲的一批商界領袖此前一直是特朗普的堅定支持者。潘興廣場資本管理公司背后的億萬富翁對沖基金經理比爾·阿克曼呼吁暫停征收關稅90天。他說，特朗普關稅親手打造了經濟核冬天。橋水創始人瑞·達利歐表示，盡管他認同美國存在制造業產能不足的問題，但他對關稅的實用性“非常擔憂”。特朗普關稅將會導致企業成本上升，收入下降，“這將給全球制造業的齒輪造成巨大的摩擦”。埃隆·馬斯克也對白宮的貿易議程提出批評。他發布了經濟學家米爾頓·弗里德曼的一段眾所周知的視頻，在視頻中，弗里德曼通過解釋鉛筆的零部件如何需要復雜的供應鏈來宣揚自由貿易。馬斯克稱特朗普總的貿易顧問納瓦羅是個“白癡”，“比一袋磚頭還蠢”。摩根大通首席執行官杰米·戴蒙警告貿易戰可能導致經濟衰退和物價上漲。

現在美國有越來越多的人擔心經濟衰退。摩根大通經濟研究主管布魯斯·卡斯曼在一份題為《血色將至》（There Will Be Blood）的報告中將2025年全球經濟發生衰退的可能性從40%提高到60%。該行預計，2025年第四季度美國國內生產總值將較上年同期萎縮0.3%。4月9日摩根大通認為，美國經濟衰退的可能性為79%。標準普爾500指數反映出經濟衰退的可能性為62%，基本金屬顯示衰退的可能性為68%，5年期美國國債顯示衰退的可能性為54%。

美國經濟衰退的可能性增加削弱了美元的價值。弱勢美元的態勢成為動搖美元國際地位的基礎。布雷頓森林體系崩潰后，美元繼續作為國際貨幣的存在主要由于美國經濟的規模和實力，以及美元在金融市場的主導地位。美元占全球外匯儲備總額的58%。全球64%的債務以美元計價，美元在國際支付（不包括歐元區內部支付）和外匯交易中占比均為58%。

美元的國際基礎

美元的國際基礎是全球貿易和金融的發展，美元根植于全球貿易和金融運作之中。特朗普關稅前所未有地顛覆了具有80年歷史的國際經濟秩序。達利歐警告稱，投資者過于狹隘地關注關稅問題，而沒有足夠關注主要貨幣、政治和地緣政治秩序正在發生的更大規模的“百年不遇”的崩潰。在地緣政治舞臺上，以美國為主導的世界經濟秩序正在被單邊的“美國優先”做法所取代。《過度特權：美元的興衰與國際貨幣體系的未來》一書的作者巴里·艾肯格林表示，每當特朗普政府表示要壓低美元在外匯市場上的價值，或威脅征收關稅和其他后果時，人們對美元的信任就會受到打擊。

特朗普關稅正在削弱支持美元主導地位的因素，最主要的因素是特朗普破壞了美國的國家聲譽。雖然在上任后頭幾周里，特朗普推行了導致美元走強的政策，關稅、驅逐非法移民出境和擬議的減稅導致美國利率上升。特朗普的關稅充滿隨意性和武斷性，讓各國無法信任美國，從而讓各國的投資者懷疑美元的價值。

首先，特朗普關稅破壞美國國家信譽，削弱其他國家對美元的需求和使用。特朗普對中國加征“對等關稅”超過100%，等于在終止中美貿易，從而減少中國對美元的需求和使用。美國的國家信譽在中國面前幾乎徹底滅失，會進一步促使中國增加黃金儲備而減少美元儲備。

其次，美國國家信譽受損減弱對美債的信心。按照美國國會預算辦公室預測，到2050年美債將從占GDP的100%上升到近150%。如果國會進一步減稅而不抑制支出，由此產生的債務將意味著政府收入的更大份額將用于支付利息而不是其他支出優先事項，從而損害長期經濟增長和美國資產的吸引力。中國在這個背景下，逐步緩慢地拋售美債是必然的選擇。議論中的海湖莊園協議要迫使外國投資者將其持有的美國政府債券換成零利率的百年期債券，這將嚴重損害美國作為借款人的信譽，進而損害美元的國際地位。

4月9日美國國債被瘋狂拋售，10年期美國國債收益率（多種債券的基準）飆升0.2個百分點，至4.45%。就在幾天前，該收益率還低于4%。30年期美國國債收益率也大幅上升，一度突破5%。這與疫情期間美國國債市場崩潰時所謂的“套現狂潮”如出一轍。按照過去的經驗，市場越是不確定，美國國債越是成為避風港。現在由于美元地位的削弱，國債也充滿風險。

最后，特朗普會因經濟疲弱施壓美聯儲。美聯儲表示，在進一步降息之前，它需要更清楚地了解特朗普關稅的通脹效應，而特朗普已經要求采取更寬松的貨幣政策來刺激放緩的經濟。如果特朗普的施壓得逞，這將損害美聯儲的獨立性和信譽，這反過來又會損害美元的全球地位，因為各國開始擔心政治而不是經濟在操縱美國的貨幣政策。美聯儲是整個美元體系的支柱，一旦它因為一個原因而被政治化，它的運作就會更容易因為另一個原因而被政治化。

即使美元暫且不會退出全球主導貨幣的地位，但美元地位的削弱都會對美國和世界產生嚴重后果。美元的儲備地位為美國帶來了巨大的好處，包括降低政府債務利率和實施嚴厲制裁的權力。全球各國也從美元易于轉移和流動性強的特性中從事國際貿易和國際金融活動。但美元的削弱讓美國得益于美元的收益減少，而各國會尋求其他貨幣來替代美元。

美元不是世界儲備貨幣天然的首選貨幣。英鎊曾經享有與今天美元一樣的地位。然而，在經歷了兩次世界大戰和數十年的政治和經濟衰退之后，英國眼睜睜地看著英鎊的全球地位逐漸消亡。特朗普關稅破壞世界經濟，美元的地位必然動搖，各國都有選擇國際貨幣的自由。

（作者系上海師范大學天華學院商學院經濟學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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