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陸茗
打完車,網約車司機問你要個好評,你給還是不給?
給或不給,本都無傷大雅。
但千萬級粉絲的科技博主“何同學”,發言“除非服務真的很好到我想打好評的程度,否則我就會直接說,抱歉我不想打”——他稱之為“拒絕討好”。
更進一步,他認為自己是“一個有討好傾向的人”,對他來說,這是“鍛煉真誠和勇氣的方式”。
如此的自我剖白,卻遭到批評。
何同學在社交平臺發布的言論,目前已刪除
圍觀者從他袒露的真性情里嗅到一絲傲慢:同為平臺勞工,他享受了更大的技術紅利,卻輕視網約車司機的勞動成果,丟掉了同理心。憤憤不平的路人、乃至粉絲套用他的模版留言諷刺,拒絕為他的視頻“一鍵三連”,數萬人脫粉。
這里有一股社會情緒需要紓解:“何同學”是技術受益者,粉絲捧場賦予他商業價值,而網約車司機被技術裹挾、難以自主,勞動價值被輕視。是什么造成了如此懸殊的處境,如何縮小二者間的鴻溝?
寵兒與無名司機
在許多層面上,何同學都是更大的技術受益者。
生于1999年的他,對技術及其應用有敏銳的感知。他還是個中學生的時候,就隔著時差在線蹲微軟的產品發布會,為顛覆性的產品瘋狂。他用過許多數碼產品,喜歡拍視頻,因此成了數碼科技方向的視頻博主。
“命運的指針”默默轉動。2019年,他所在的北京郵電大學是當年僅有的部署5G的高校,這給了他拍攝《5G在日常使用中的真實體驗》的設施基礎。
在5G商業化元年,這一條視頻得到同行大V、B站CEO陳睿、OPPO副總裁、人民日報等的接力轉發推薦,“何同學”也火速成名,成為B站科技區的百萬粉絲博主,商務合作邀約滾滾而來。
何同學的視頻《5G在日常使用中的真實體驗》截圖
此后數年,何同學參加眾多科技產品發布會,和微軟副總裁、蘋果CEO等一對一采訪,這個20歲出頭的年輕人,成了科技數碼圈的寵兒,萬中無一。
科技網紅和網約車司機 ,處在不同的生態位。
網約車司機是一個平均年齡在40歲的群體,在2019年,持證的網約車司機是250萬人,到了2023年10月底,這一數字是633.4萬。網約車成為中年人的再就業去向,司機人數翻倍,人均接單量下降到各地預警“市場飽和”的不利形勢。
比起視頻平臺網紅層出不窮,網約車平臺是高度去中心化的。
但他們也和“網紅”一樣,生活在算法與流量編織的網絡。他們這一行,空車不掙錢,派到訂單時,就是內急也得憋著;拒單,系統會減少派單;他們索要好評,是因為系統會因此多派單,司機的價值和收入和量化評分掛鉤;自主空間很小。
打車軟件提高了司乘匹配的效率,但當網約車成為打車主流,司機不過順勢而為,比起對技術紅利的感知,他們對平臺抽成和系統限制的體會更深。
比起對技術紅利的感知,他們對平臺抽成和系統限制的體會更深/《張衛國的夏天》劇照
我們很容易記住遠方一個網紅的名字和面孔,卻不知道眼前一個網約車司機、外賣小哥姓甚名誰。但在“何同學”的發言里,連粉絲都為網約車司機打抱不平。這種倒戈之舉,反映了一些價值觀。
行情嚴峻,網約車司機索要好評,是一種生存需要;而何同學想改掉討好傾向,是彰顯個性的需要,二者有先后輕重之別。“何同學”的視頻,提供娛樂消遣,而網約車司機提供的是實用性出行服務,后者的不可替代性更強,更容易得到支持。普通人更容易和網約車司機共情。
尤其當機會與資源分配的懸殊,在“按勞得酬”而非“按影響力得酬”的傳統價值取向里,網紅偶然成名卻集中了過多資源,始終存在“合理性”質疑,產生分配不公的觀感。這是網紅的普遍危機。
當“何同學”愿意為素未謀面的粉絲隔空送上浪漫,卻吝于對安全送他到目的地的司機釋放善意,輕視其價值且宣之于眾,也在刺痛公眾隱而不發的積怨和本就敏感的神經,在輿論激蕩中找補。
何同學在視頻中請觀眾“一鍵三連”
自主性與價值的迷失
倘若何同學不是網紅大V,他的微博發言不會引起注意。而如今,流量越大,說話越少,交流變成場面話,也不是什么好事。但對“何同學”乃至公眾人物來說,這卻是最安全的做法,說錯話的后果,他們無法承擔。
在這個層面上,何同學和網約車司機一樣無法自主,進行公共表達。這對一個意氣風發的年輕人來說,是有些難受的。
2019年,他是“被選中”的幸運兒,但他的走紅,離不開算法的推薦,平臺和主流的認可,風口的助推,成名來得很偶然。來到2025年,即便擁有千萬級粉絲,但面對一路的批評、造謠乃至網暴,他也難以應對流量的多輪反噬,只能承受著玫瑰與掌聲變成刺刀與巴掌,靜待風暴過去。
何同學
在一則視頻里,他提起一段經歷,參加完一個活動,回來正準備復盤,團隊成員提醒他不要看手機,因為網上曝出一條“花邊黑料”,他說:“沒有一個標點符號是真的。”
2022年,他發了一條視頻,記錄他如何《用108天開了個燈》。評論區里留言也很直接:“沒看懂有什么意義,也沒解決什么問題。”“為了那點醋,做了一碗比速凍餃子還難吃的餃子。”覺得他就像科技數碼圈的“手工耿”——做“無用”的東西,在核心技術上并不內行,提醒他找準定位。
何同學的視頻《用108天開了個燈》截圖
2024年,何同學以一條《你再也回不到19歲的夏天了》回顧自己的心路歷程,在片子最后,畫面停留在他打開一個知乎話題:為什么我很反感UP主何同學?下面有1270個回答,3105萬瀏覽量。視頻畫面中,他沉默不語。
或許這也是他的困惑,他多次發出類似感慨:一切都不像從前那樣簡單了。很多事情,他既不理解,也無法掌控,也無從回應。
何同學的視頻《你再也回不到19歲的夏天了》截圖
網紅大V、網約車司機都是互聯網技術應用下的產物。從數字化到AI,技術應用非常普遍,它顛覆行業、提升效率,創造機會和財富,技術無處不在、無所不能,也讓人無所不從。
但總有那么一些時刻,在這些技術構建、算法驅動的平臺里,我們意識到普通人愈發難以自主,失去對它的引導和掌控,在機械重復或缺乏正面反饋當中,迷失了人的價值。
技術日新月異,它承諾提供長久以來被認為普通人難以企及的名與利,將人從辛苦的勞動中解放出來,但技術專家、連同被卷入的人們很少去想,普通人將為此付出怎樣的代價。
流量是一個危險的游戲,任誰都可能在其中“湮滅”,何同學自然不例外。
而在復雜的算法中,守住人的價值,第一步是要看見人的存在——既看見自己的存在,也看見別人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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